沒有到過天堂,卻來到天柱山——天上的巨石宮殿。
這是一個冬天里的秋天,感覺是一個白天里的夜晚,我們這些追尋夢想的現實中人,在皖西南離合肥僅有160公里的地方——天柱山上,幸福地體驗了一次“人詩意地棲息在大地上”的真實意境。
當人們對數量巨大的事物加以形容時,常說“恒河沙數”。對于游客來說,這世界上數不盡的山峰,便是放大了的沙礫,一生也游歷不盡。好在比較而言,大多數山只是具有山的形狀而已;有一些山可比喻為小說或散文;只有極少數奇崛如詩。靈性之山必有奇觀,靈性之人必有奇遇。在險峻的山道上站住腳,一邊喘息、擦汗,一邊與一座座奇妙的山巒彼此對視,我便脫口而出:“山都長成這樣,人應該感到慚愧!”
真的。我很少見到這么多形態各異的美麗的石頭個體,更很少見到這么多美麗的石頭個體凝聚在一起,構成一個石頭的壯麗群落。皖公石威嚴,雙乳石溫柔,象鼻石幽默,飛來石神秘,鵲橋石浪漫,鸚鵡石頑皮……它們各有所長,彼此“護短”,收放自如,錯落有致,整體和細部達到完美的統一。每一塊巖石,不分體積大小,表面皆光滑細膩,留下曾在億萬年前海洋中沐浴的痕跡,想必在它們的記憶里濤聲依舊。我想,早先中國古典園林建筑中的疊山家,一定受到過天柱山的啟發,才會將蘇州的拙政園和網獅園以及北京北海公園的假山堆砌得如天造地設、鬼斧神工一般。
天柱山是石頭“寫”的詩。當然它是懷有古老情調的現代自由體,又稱階梯詩。走在青條石鋪筑的“百步梯”上步履沉重,便知道用兩根細弱的小腿“讀詩”,絕不是一件輕松隨意的事。何況我們一行中,尚有年屆83歲高齡的漫畫家李濱聲、年逾古稀的劇作家梁秉堃呢。如果你在3月至9月來游玩,所見常是霧氣濃濃,籠罩萬山。此山,則堪稱典型的朦朧詩,看不懂卻喜歡。而天柱山又名潛山,當地人說,它像魚兒潛水一樣,總愛深潛于云海。高大偉岸者如斯,卻不慕榮名如此,沉潛低調,封為南岳不喜,黜其名號不悲,令人肅然起敬。云海波濤中的天柱,正像一艘航船的桅桿,雖顛簸起伏,卻從容不迫。
山無個性不立,人無個性不美。一柱擎天的天柱山,其鮮明的個性是陽剛,是健碩,是俊朗,是倔強。不到長城非好漢,未見天柱非雄才。然而,雄風浩蕩的天柱山卻不是赳赳武夫,它外在的雄偉挺拔,襯托著內在修養的深厚博大,心態異常的平靜安適,表情無比的莊重溫和,因而魅力奪人。它矗立在南中國的大江邊,曾托起過漢武帝的祭拜臺,保存著佛教禪宗三祖的勝跡,銘刻下李白、白居易、王安石、蘇東坡、黃庭堅的激揚詩篇,懷抱著“孔雀東南飛”和三國“二喬”美女的故里,更養育了世代京劇鼻祖程長庚、小說大師張恨水、雜技名家夏菊花……
天之柱,地之根,頂天立地潛山人。當你有幸來到原本不甚知名、卻堪比千古知音的天柱山時,才懂得在這茫茫人世上,有時候山的排行榜和人的“排行榜”一樣不足為憑。于是即興吟詩一首,留作此行紀念:天柱舉日月,奇峰傲古今。不當桃源客,寧做潛山人。依我看來,在中國的名山中,華山如同一秉刺向青天的利劍,泰山宛若一方記述歷史的豐碑,黃山好似一款移情悅性的盆景,廬山就像一座幽深寧靜的別墅……而天柱山呢,它是由無數巨石建造的美輪美奐的宮殿,是人間石頭宮殿中美的準則和典范。如果宇宙中沒有一只無形的手,和無形的腦,又怎么能用偌大的山石建構起如此美麗迷人的景致?
山峰雖是同一座山峰,卻因游人的悟性和秉性的不同而顯露不同的形態。有人說天柱山是寂寞的,有人說天柱天是被冷落的,也有人說天柱山是潛力巨大的,還有人說天柱山注定將是中國和世界知名的、北京人最最所向往的。在我的潛意識中,天柱山仿佛不是這個世界的,它就好像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天外來客,也許是一次很偶然的流星雨所播種,也許說不定哪天它又將化作流星飛去?傊尸F的變幻莫測的奇妙景色,應該只是乘坐最先進的航天器才有可能接近,而我卻這樣在不經意間與它相識,夢一般地置身其間,并用手把它輕輕地觸摸,享受它跳動著一顆靈心的軀體的質感。
我們不能僅以人的尺寸決定其高度,對于海拔1400多米的天柱山和其他許多事物,應作如是觀。英倫三島有巨石陣,秘魯的復活節島有巨石像,中國安徽有天柱山——巨石宮殿。在我的心目中,這座由42峰、18嶺、16巖、17崖、53怪石……組成的巍峨殿堂,居住著太陽和月亮,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星王子。白云是薄薄的細紗窗簾,清風是來回走動的侍衛。門前種植20年才長成結果的香榧樹,院子里盛開1花9瓣粉紅色天女花。床上的舒席帶著翠竹的清涼,飲一盞特制的封缸酒面頰緋紅。還有虎紋蛙、毛冠鹿、小靈貓和白冠長尾雉的鳴叫,不時打破整個宮殿的寂寥……
不必再幻想什么天堂,徜徉在天柱山那藍色、幽深、靜謐的煉丹湖旁,何止是古代詩人所說的“坐石以忘歸”,我已經忘記家在何處、魂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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