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經濟興起之前,古觀舊廟、蕭寺僻剎多殘垣斷壁,廢井成墟,幾近芳躅遺跡,雪泥鴻爪,路人經過熟視而無睹目者也。我則不然,素常騎車數里于城外拜謁探視,大禮參見。
山門已坍,形制隱立,短墻缺處,疏籬插漏,疏籬外,綠葉紅稀,另辟澀咽一徑。左廊既圮,右室將傾,前堂椽損檁朽,脊裂瓦壞,上生幽草,草叢雀戲,中庭老樹尚在,樹下漸成菜畦,誰家閑庭,竟自成春。堂內掀簾走出佝僂長者:衣衫百結,肘膝處雜色樸丁,頂禿頰陷,似僧非僧,卻伶俜有禪偈半意,那個年代無披剃之僧久矣。我趨前搭訕,只作簡略應答,目有警覺,遂回屋隔窗側窺。堂外階陛,莓苔屐痕,堂前桌案,塵埃無祛,堂中佛像毀歿,壁繪且存,卻因煙熏火燎漫漶不清矣。未有折鼎病琴、殘卷齒硯,但見破床碎幾、罅甕豁缶,昔日肅然佛堂,今之老叟臥房也。這便是荒村小廟的大雄寶殿了。有意燒香,何須苦朝南海,誠心拜佛,此處就是西天,當年類似的單殿小廟似乎特別的多。
這便讓人聯想了魯迅先生“在酒樓上”可以眺望到的那個樓下的廢園:“幾株老梅竟斗雪開著滿樹的繁花,仿佛毫不以深冬為意;倒塌的亭子邊還有一株山茶樹,從晴綠的密葉里顯出十幾朵紅花來,赫赫的在雪中明得如火,憤怒而且傲慢,如蔑視游人的甘心于遠行。我這時又忽地想到這里積雪的滋潤,著物不去,晶瑩有光,不比朔雪的粉一般干,大風一吹,便飛得滿空如煙霧。”只不過冬日的廢園,是蕭瑟中的蒼涼,夏季的廢寺,乃繁茂中的荒蕪。
不過片刻尋覓,便自原路退出。駐足回首,夕陽穿樹補花紅,無端生出一陣感嘆:兩棵鐵柯古柏,不知閱人幾多,一道曲折回廊,曾經留月幾度。吟味著煙寺晚鐘、微風振鈴的悵惘芹意,不覺襟懷反豁如,世慮頓消釋。遠山淺絳,默坐閑暇,飛霞半縷,收盡風雨,不可須臾具狀矣。此時的古廟更似一斜陽拄杖的黃發耆叟、枕經而眠的過世遺民。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此乃《牡丹亭》里的一句唱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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